张益豪 被隐藏的科技青年

2024-08-21 02:34:25 PO膜系列

  “生物学中的‘熵’,是指自然界中的一切都在趋向平衡,而生命是一个高度有序的复杂系统,它是一个逆熵的过程。”

  “你看过《新世纪福音战士》吗?里面有个‘人类补完计划’,大家到最后都变成橙汁一样的液体,那就是没有熵了。”

  27岁的张益豪,北大合成生物学博士。他从事的生命科学,被视为未来科技革命的重要领域之一,也被认为是未来新技术领域的竞争重点。

  在实验室观察培养器皿的时候,张益豪神情格外专注且专业;而一旁的桌子上,放着一个鱼缸,里面养着几条雷龙,在水草之间游来游去。这是一个典型的小草缸,毫无疑问出自一名爱好者之手,和学业、科研都无关——摆弄它们的时候,这个1米85的壮汉神态又宛如孩童。

  他研究的领域属于生命科学。在这条路上,他走了十几年:高中曾获全国生物竞赛一等奖、第23届国际生物奥林匹克竞赛金牌;大学时率北京大学代表队参加全球iGEM大赛获金奖,在国际权威学术期刊发表论文;博士攻读合成生物,即将毕业赴任高新技术生物公司的战略发展总监。

  他热爱生物学,也乐于举重若轻地向大众科普生物学。新冠疫情初期,“字节跳动”邀请他去做关于疫情的公益视频直播。在一开始人们对这一病毒还知之甚少的情况下,他把新冠病毒和人体细胞接触、进入细胞的这个识别过程比作钥匙和锁的配对。“只有病毒表面的蛋白质与细胞表面的一个受体蛋白匹配了,病毒才能打开细胞的大门,进入细胞......”解说深入浅出。

  张益豪非常希望大众能认识生命科学,听起来曲高和寡,实则我们生活中无处不在——“一个城市一天能完成几十万份新冠样本检测,这在非典期间是不可想象的。这是生命科学的进步。”

  “人造肉,是生命科学很火的一个赛道。我们吃的肉类都来自养殖动物,但是对环境资源消耗特别大,现在的生产模式支撑不了日渐增长的需求,未来怎么办?所以我们研发了人造肉,两个思路:一个是用微生物合成同样的营养的东西,大多数企业采用这样的形式;另一个思路,用动物细胞培养,这样的形式成本更高。目前人造肉已经商业化了,还处于尝鲜阶段。但跟无人驾驶技术一样,未来一定会占了重要位置。”

  “我们知道白血病传统治疗是化疗、配型、换骨髓。实际上白血病是癌细胞逃过了免疫系统的追杀,而化疗会无差别地杀死细胞。生命科学的新方法是,通过透析分离出免疫细胞,在体外进行基因编辑,再将经过编辑的免疫细胞注入病人体内,它具备了甄别和杀死癌细胞的能力……”

  他浸泡在实验室里,日复一日埋头研究;也活跃在“科研周边”,为大众就生物学答疑解惑——比如各类科普活动,包括在北京、深圳等地举办的科技讲座、座谈会等;他曾在知乎等网站写科普小文章,并有意在今后做科技自媒体——生物合成如今在国际上是“显学”,最新的研究成果层出不穷,张益豪很乐于把这一些信息分享给公众;未来,他还要在公司领导更多与生物学有关的艺术创作和公众教育项目。

  “追求科学探索的年轻人,最初一定是出于兴趣,然后不断由成就感去推动,长期的成就感产生使命感——无论在自然科学的哪一领域,这一条都共通。”一个科研人员在知乎上的这条发言,正是年轻生物学研究者张益豪的心声。

  “生物学真的很吸引人,那是一种混沌之美。”张益豪对生物学的热爱之情,多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。长达十几年的生物学训练与研究,张益豪仍把这门学科视为自己的“真爱”,谈起生物学,他的眼中有光。

  从小张益豪就开始接触大自然,对各种生物充满好奇。他的父亲每到节假日或寒暑假,就带他回乡下爷爷奶奶家。乡间生态丰富,他要么自己跑去河里捉蝌蚪,要么和小伙伴去农田里摸小鱼儿,无拘无束,乐在其中。这种与自然的近距离接触,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启蒙。这种机会,现在很多孩子都付诸阙如。

  年幼的张益豪曾养过蚯蚓、蟋蟀,甚至蜘蛛——那是一种跳蛛。当时他用饼干盒子做了一个饲养屋,作为这个跳蛛的新居,还捉来各种昆虫,每日投喂。同学们看到后吓一跳,他却觉得很有趣,常常一动不动观察好久。

  “一点也不可怕啊!你不觉得它很古灵精怪吗?”那个跳蛛经常侧着头,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和他对望,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。捕食时,慢慢向前靠近,突然迅捷出击……所有这些,都让童年的张益豪着迷。他还专门找了一个笔记本,每天认真写观察记录。在同龄人追求答题技巧的时候,这个未来的生物学人,更在意从日常观察中发现和认识普遍规律:一个个小小的生命,从小到大的发育和变化,就好像火车行进在固定的铁轨上,不会偏移也不会出轨……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背后左右这一切,充满了奥秘,令他兴味盎然。

  人长大后,也许会过这样那样不同的生活,但归根结底,穷其一生,可能都在内心深处不断追寻童年的那个自己。张益豪尤其如此,长大后的他,对生物的热爱始终如一。

  2011年,还是高二学生的张益豪,就已开始大量阅读生物学书籍。每天下晚自习,他便在宿舍里手捧一本生物书,沉浸在阅读中,很久很久。

  这年夏天,学校贴出国际奥赛生物特训班的招生海报,特别注明最好有绘画基础,因需要绘制植物和昆虫的结构图。张益豪从小就学绘画,还考过级。绘画+生物,真是舍我其谁。

  虽然很多同学都报名各类奥赛,但出发点不同。他高中的同班同学,如今也是科技人的王思鑫回忆:“那时候我们尖子班大都把精力放在数理化竞赛上,这几门学科突出,才会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机会。但他不一样,选择了生物这门在当时环境里比较冷门的学科。”他参赛是因为对生物学真心喜爱,而大多数同学仅仅是为了获得重点大学的Offer。

  2012年,张益豪一举夺得国际生物奥林匹克竞赛金牌,当年秋天被保送到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。从此在生物学的殿堂里,这个被兴趣驱动着的年轻人开始纵情遨游。

  大多数立志科研的人,都经历过挫败和迷茫,这是他们在这条路上必须要面对的“第一个真正的困难”。这个坎儿,对张益豪来说,来得特别早。

  大一第一学期结束,考试成绩不高,班级总排名与自己的预期颇有差距。张益豪很迷茫,他不清楚自己擅长做什么事儿——在北大这个藏龙卧虎之地,整个人难免有些不自信:自己是不是不行?但北大很包容,分数之外的机会也在等待着他。他两次报上自己的姓名去参加iGEM大赛,这个比赛从内及外改变了他,让他重拾自信,找到归属感。

  iGEM,中文名为国际基因工程机器大赛,近十年来发展迅猛。从最早的麻省理工、加州理工、普林斯顿等五所大学竞赛,发展到全球上百个学校参与,成为当今最具影响力的世界级学生学术竞赛。

  2015年,张益豪正在上大三,在一个师兄的推荐下,当时负责北大iGEM事项、后来成为他导师的欧阳颀院士找到他:今年的iGEM大赛,要不你来当队长吧?当队长和普通队员不一样,要全面负责,全身心投入,压力极大。张益豪一番犹豫,答应了下来。

  这一年北大队的参赛项目是“病原体的核酸检验测试”——没错儿,就是后来新冠疫情时家喻户晓的那类核酸检验测试。张益豪他们最先是想用活细胞来做检测,这在当时还是很前沿的研究,一般情况下别说本科生,研究生都无望独立承担这种课题。

  学生搞科研其实很难,本科生基本上就是感受一下——进了实验室你会发现,自己还完全是个菜鸟呢,做一些基本训练而已。就算读到研究生,中国大学的传统方式也是学徒制,学生给老师打工,用给老板干活儿的方式参与进来。

  而iGEM截然不同,参赛学生完全“自治”,从立选题到做实验,再到出论文,全部独立完成,学校一方仅提供经费和平台。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,却也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。

  最初他们的这一个项目进展很顺利,预实验结果让所有人喜出望外。但第二遍实验,之前很好的结果却重复不出来。所有人都傻了眼:这说明原先的设想行不通,整个课题可能走入了死胡同。

  仔细排查后发现,预实验的一个环节设置错误,导致全盘皆错。这时离正式比赛仅有短短两个月时间,是重新换课题?还是对原课题做改良?二者风险都很大,前者可能来不及,后者可能再次失败。

  当时大家伙儿意见非常多,好几个备选方案被提出来。众说纷纭,争论不休。在这样一个时间段,张益豪忽的发现,无形中大家都在等着他拍板。他之前的人生中,还从未有过这种经验。

  以前的张益豪,想和大家都搞好关系,让周围人都喜欢自己。当了队长后才发现,一味做好好先生根本行不通,重要的是拿出成果,哪怕为此而强势。说到底他要对整个团队负责。这不仅激发和锻炼了他的组织、管理和领导能力,也让他开始有意校正自己优柔的性格。

  这个当口儿,他作为主心骨最后拍板:继续原课题,改用蛋白质来完成核酸检验测试。目标一旦确立,大家立刻兵分两路,一路留在北大,在实验室里培养微生物;另一路前往中科院微生物所,驻扎在那里,借用对方的设备,从微生物中提取蛋白质。那段日子非常艰苦,每夜在实验室打地铺,睡三五个小时。半个月后,终于得到了理想的结果。

  iGEM大赛不仅比拼项目本身,还要对项目的社会影响力和展示效果都进行打分。张益豪的绘画特长再次发挥作用,他亲自动手设计了各种宣传海报。当年9月底,张益豪和队友一起赴美国波士顿参赛。最终,他们的课题大放异彩,在这一年的全球竞赛中摘得金奖。这项研究成果后来正式发表在《ACS Synthetic Biology》——国际上该领域最有一定的影响力的学术期刊。

  iGEM大赛疯狂投入的这几个月时间,充满痛楚与狂喜。从美国波士顿归来,走下飞机的那一刻,张益豪心中若有所失。他知道,自己已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。

  皈依科学的人,会被深刻地锻造。对张益豪而言,那是一种触及灵魂深处的洗心革面。经过iGEM这番洗礼之后,一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也好,价值观也好,都会获得巨量的提升与变化。

  《Nature》杂志曾做过一次博士生调查,5700名受访者中,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曾焦虑抑郁。而在张益豪的周围,也有不少科研博士陷入这种困境。“压力的来源比较多样,很多来自于科研课题的。而且在大多数博士生的认知里,他们的人生轨道从此就是单轨的,只有硬着头皮往前冲,无另外的出路。”

  他说自己化解的方式很简单,就是有选择地“放弃”。他曾经做一个课题,遇到很大的挑战,留给他结题的时间也不多。这期间,他连续好几天睡不好觉,做梦都在讨论课题。胃口也不好,“每天以半斤的速度暴瘦”。努力无果,他决定给自己放一周假。

  他去了趟美国达拉斯,见了在那里留学的朋友。张益豪将自己的困惑和有经验的同行分享,他们对许多问题都有着独到的见解,给了他很大的启发。他终于想明白了:科学是客观真理,如果此路不通,一味较劲也不会改变结果。如果时间和客观条件不允许,比如受技术或者设备限制,有时候只能说服自己放弃。但放弃也并非完全丢掉不管,而是转化研究思路,或者用现有的成果去研究其他课题。

  科研有太多的不确定性,但对张益豪来说,即便如此,科研人生仍是他的唯一选择。

  经过长期的生物科学训练,在深刻理解生命是一个复杂系统之后,张益豪看待这样一个世界的方式也变了——他对多角度看问题的重要性,有了更清醒的认知。这赋予了他独立思考的能力:他从不同的消息来源、不同的角度看问题,再交叉验证,所以从不人云亦云。“譬如网上很多舆论事件,我会从各种新闻报道中抽丝剥茧,哪些是真实情况?哪些是笔者的臆测和主观表达?报道方各自的立场和倾向是什么?” 重新“解构”之后,他形成自己的思考逻辑,不会轻易被网络上煽动起的情绪带偏。

  多角度的思考判断,带给他的另一收获是:更加笃定和专注于长期做的事情。哪怕遇到意外,也清楚回报的下限在哪里,长期投入的结果是什么,因此不会轻易地陷入情绪化,也不会轻易改变赛道。张益豪这类青年科技人身上,最突出的特质便是他们多角度看世界的方法和角度。而这些特质,恰好为很多未受过专业训练的同龄人所欠缺。

  博士毕业后,张益豪将迎来更多元的科技人生,但无论做所有的事情,他都会秉持这一理念——不管是科学实验,还是参与公司管理,概莫能外。

  虽然年轻的科技人正得到更多的关注,但“人才难求”依然是如今科技界普遍的叹息。就拿张益豪曾就读的高中来说,哪怕这所著名中学的顶尖 “小火箭”班,他的同学中走上科研道路的也仅仅是个位数。

  而人们对这类“少数族群”,难免产生刻板印象。“我听不少人说起科研工作者,都觉得应该是古板、老土、运动白痴、不爱社交……反正就是异于常人的Nerd。”张益豪觉得挺逗的。

  而90后张益豪让人们得以重新认识这一群体。他非常活跃,拍摄时表现力丰富,善于言辞,表现出很高的情商。他的师姐、博士后董一名,说他性格随和,几乎从不跟人红脸或争论——这一切,让他看起来和人群中的同龄人没两样。

  唯有自律,仿佛画了个圈子,让他与很多同龄人截然两分。每天起床号一响,他立马翻身起床,“而我们其他人都要赖一会儿床。”高中室友王思鑫对他此类自律的细节印象尤深。

  张益豪还被师姐董一名称为“斜杠青年”。这个词来自《》专栏作家麦瑞克·阿尔伯撰写的一本书,指某人跨界拥有多重职业和多元生活,其名字后的身份需要用几条斜杠来隔开,如演员/作家/摄影师。

  董一名因为iGEM大赛和张益豪结识,很快便发现他知识全面、爱好多元,非常有才华。他热爱打篮球,着迷于日本动漫,绘画更是他最亮眼的技能。打小学美术,缘分比生物学更早。他不仅在参加国际大赛时屡次发挥这一特长,还把这一技能运用到了商业领域——两年前他给师兄张浩千创办的蓝晶微生物公司设计LOGO,直到今天该公司的很多美术设计都出自他手。

  美术技能还被他用来推广生物学。比如,先后与清华美院、中央美院的师生合作,共同开发大学艺术课程——用微生物来设计作品,或用生物合成的新材料来做艺术创作。他们共同完成的作品在国家博物馆展出,并结集出版。

  张益豪对不同学科领域和生物学之间的碰撞充满了兴趣。他不仅与设计师、艺术家合作,还经常同工程师、社会学家交流,一起畅想生命科学构建的未来。

  《都在劝退生物学,中国的生物学还怎么发展》,这是知乎上一个人气很高的帖子,两三百人跟帖,述说自己从生物学“出坑”的经历,原因多种多样,不一而足。转行是一种出坑,辞职也是一种出坑。马云谈及辞职问题,曾一针见血地说过:“原因只有两个,一是钱没给够,二是不开心了。”

  据一名圈内人介绍,中国发展到现在,科研待遇其实也不算差,差的是年轻科研人员。在高科技公司里的年轻人要好一点,最差的是在科研机构里工作的年轻人。以至于有人放狠话:“前期付出多,学习时间长,退出风险大,没有吃糠咽菜下苦功的觉悟,别来搞学术!”

  这是科研各行业的普遍困境。连当下最火的芯片领域,都有研发人员在网上吐槽:“有很多人问我,外部压力排山倒海,中兴直接被一剑封喉,半年巨亏70亿,华为海思也被海外半导体产业联合封锁……你们芯片这边,待遇有没有涨?据我看到的行业情况,并没有。”

  做科研又苦又穷——这是从老一代科学家起,就给人们留下的普遍印象。小青年怎么坚持下去?

  “局中人”张益豪显然不认同这样的偏见,“科研本来就是一项和不确定性做斗争的长远事业,它不是请客吃饭,不是绣花题诗,没那么多浪漫和潇洒。科研就像过山车,非常刺激,有低谷也有惊喜。越是高质量的科学技术创新,风险越大,机遇也越大,也正是我们做科研最幸福的地方。”

  像张益豪这样的科研青年,钱虽然拿得不算多,但做得很开心。披沙拣金,生物学这个“坑”,总会有这样一些开心的“情怀党”留下来。博士毕业他也选择了搞生物合成的公司,仍然在这个“坑里”待着。

  “大家都觉得搞科研很苦很清贫,但实际上,做科研可以把精力从低效率的重复性中抽离出来,多用在创造性的工作中。我们也应该想办法把科研向成果转化,让社会享受科学进步带来的生活和质量提高,同时让科研工作者赚到钱过上更好的生活。”工作后,他会在科研之外,把目光同时投向“发展的策略”——和更多的高校、科研机构、企业、市场合作,寻求科研与商业之间更好的转化。

  张益豪的身边,还有很多同类,如他的师姐董一名,搞前沿交叉学科的研究;他的高中室友王思鑫,国防科技大学的博士,曾深度参与北斗航天集团导航系统的开发建设……这些年轻人,都是中国式的“隐物”。

  科技无法,只有许许多多的年轻人愿意投身其中,而外界也给予更多的认同和支持,我们才有机会最终站在世界科学技术的顶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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